影乐苑电影专稿 在华语影坛( tán),张家辉的名字早已与“影( yǐng)帝”二字紧密相连。
从早期( qī)喜剧中的插科打诨,到警( jǐng)匪片里深沉坚毅的硬汉( hàn),他用二十余年的隐忍与( yǔ)磨砺,完成了从“龙套小子( zi)”到多料影帝的蜕变。然而( ér),当许多人以为他会在演( yǎn)员的道路上安然前行时( shí),他却选择了一条更“笨”、更( gèng)“辛苦”的路——执起导筒。与典( diǎn)型的“演而优则导”不同,张( zhāng)家辉的导演之路,更像是( shì)一场对自我表达的执拗( ǎo)求索。

2025 年初春,他自导自演( yǎn)的第四部作品《赎梦》在香( xiāng)港上映,这部投资仅 900 万港( gǎng)币的心理惊悚片,却在市( shì)场掀起波澜。《赎梦》上映首( shǒu)日票房超过《哪吒之魔童( tóng)闹海》,终结该片票房连冠( guān),成为一匹不折不扣的黑( hēi)马。这部电影不仅是张家( jiā)辉个人创作理念的集中( zhōng)体现,更在某种程度上,为( wèi)当下寻求突破的香港电( diàn)影提供了一个值得探讨( tǎo)的样本。

做客 影乐苑电影“对话( huà)”栏目时,张家辉向我们袒( tǎn)露了这部电影从孕育到( dào)诞生的心路历程,以及他( tā)在演员与导演双重身份( fèn)下的挣扎、思考与坚持。
由( yóu)梦而起
非主流叙事的“新( xīn)鲜感”与“诚意”
《赎梦》的核心( xīn)叙事载体,是“梦”。
影片以“鬼( guǐ)压床”这一民间熟知的现( xiàn)象为切口,深入探讨了梦( mèng)境与现实、罪与罚、创伤与( yǔ)救赎的复杂关系。张家辉( huī)坦言,选择这一题材,源于( yú)他观看的一部介绍“睡眠( mián)瘫痪症”的纪录片。他发现( xiàn),这个在中国文化中充满( mǎn)迷信色彩的现象,在医学( xué)上有着科学的解释,这激( jī)发了他的创作灵感,希望( wàng)以此为核心,构建一个梦( mèng)境与现实交织的故事。
在( zài)张家辉看来,既然要拍梦( mèng),就必须拍出新意。他深知( zhī),如果所有梦境都千篇一( yī)律,观众很快会感到乏味( wèi)。因此,在《赎梦》中,无论是开( kāi)场思觉失调的女生,还是( shì)他自己扮演的出租车司( sī)机蔡辛强,抑或是刘俊谦( qiān)饰演的心理医生,每个角( jiǎo)色的梦境在视觉风格和( hé)感官体验上都截然不同( tóng)。张家辉希望通过多变的( de)梦境形态,保持叙事的吸( xī)引力,让观众在每一个梦( mèng)中都能获得独特的体验( yàn)。

为了强化梦境的非现实( shí)感,张家辉在声音处理上( shàng)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dìng):梦境中不使用配乐。他认( rèn)为,梦本身已经足够抽象( xiàng),传统的电影配乐反而会( huì)把观众从那种沉浸感中( zhōng)“拉回来”。取而代之的,是精( jīng)心设计的声效,用以放大( dà)梦境的诡异与不安,引导( dǎo)观众更深地潜入角色的( de)潜意识世界。
这种对细节( jié)的考究,同样体现在视觉( jué)呈现上。在预算有限的情( qíng)况下,他摒弃了昂贵的大( dà)型特效,转而寻求更具创( chuàng)造性的表达方式。例如,片( piàn)中他从高楼坠落最终跌( diē)回床上的场景,并非依赖( lài)复杂的电脑特技,而是通( tōng)过巧妙的威亚(绳索)技术( shù)实现,效果新颖且成本可( kě)控。他坦言,自己会参考大( dà)量图片、纪录片甚至漫画( huà),但刻意回避观看同类型( xíng)的电影,因为害怕在不经( jīng)意间被别人的创意影响( xiǎng),从而失去自己作品的独( dú)特性。

更重要的是,张家辉( huī)强调,《赎梦》的出发点并非( fēi)拍摄一部纯粹为了吓人( rén)的恐怖片。那些惊悚的梦( mèng)境,不是为了刺激而存在( zài),而是承载着解开现实谜( mí)团的关键信息。“你很多事( shì)情都要从梦里面才能回( huí)到现实里面,才知道他为( wèi)什么会这样。”他希望观众( zhòng)不要只把梦境当成寻求( qiú)感官刺激的片段,而应将( jiāng)其视为剧情的一部分,因( yīn)为角色的所有现实行为( wèi)与心理状态,其根源都深( shēn)埋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 mèng)中。
导演的修行
从“笨方法( fǎ)”到“同生共死”
当被问及从( cóng)演员到导演的转变时,张( zhāng)家辉的回答出人意料的( de)坦诚,甚至带着一丝自嘲( cháo)。他直言:“我觉得当导演是( shì)很笨的,因为太辛苦了。”在( zài)他看来,导演需要承担的( de)压力和忧虑远超演员。从( cóng)剧本构思、筹备、拍摄到后( hòu)期制作和宣传,导演是唯( wéi)一一个需要与影片“同生( shēng)共死”的人。当其他工作人( rén)员完成自己的部分、奔赴( fù)下一个剧组时,只有导演( yǎn)必须不离不弃,陪伴着作( zuò)品走完最后一程,独自面( miàn)对来自市场和观众的所( suǒ)有赞誉与批评。
这份沉重( zhòng)的责任感,让他对“导演”这( zhè)一身份始终保持着清醒( xǐng)的认知。他反复强调,自己( jǐ)对当导演“没有野心”,甚至( zhì)可以随时停下来,回归演( yǎn)员的身份。他之所以执导( dǎo)电影,并非因为“当演员久( jiǔ)了,我一定要当导演”,而是( shì)源于一种创作的冲动——当( dāng)作为演员在主流电影中( zhōng)感到某种局限时,他希望( wàng)有机会去尝试和呈现一( yī)些非主流、更具新鲜感的( de)题材。他认为,多元化的电( diàn)影生态对观众才是最大( dà)的福音,而他,愿意用自己( jǐ)的能力去为这份多元化( huà)尽一份力。

在《赎梦》的片场( chǎng),他既是运筹帷幄的导演( yǎn),又是深陷梦魇的主演。
这( zhè)种双重身份的平衡极具( jù)挑战。他笑称,很多时候根( gēn)本“没办法平衡”,连拍摄时( shí)喊“ Action ”和判断何时该“ Cut ”,都得由( yóu)他自己完成。然而,多年的( de)演员经验也成为了他导( dǎo)演工作中最宝贵的财富( fù)。他能精准地理解演员的( de)状态,并用演员的语言与( yǔ)他们沟通。
在指导刘俊谦( qiān)和陈法拉等演员时,他期( qī)待着他们能带来惊喜。他( tā)特别提到了刘俊谦家访( fǎng)、与陈法拉相遇的那场戏( xì),演员们精准的表演和营( yíng)造出的微妙张力,让他感( gǎn)到非常满意。对于说服陈( chén)法拉出演一个歇斯底里( lǐ)、形象颠覆的角色,他认为( wèi)并不需要“说服”,因为对于( yú)一个美丽的演员来说,突( tū)破自我的美丽框框,本身( shēn)就是一种巨大的吸引力( lì)。

这种源于演员身份的同( tóng)理心,也体现在他对导演( yǎn)与演员关系的理解上。他( tā)认为,当自己作为演员时( shí),就应该完全信任导演,将( jiāng)自己当成协助导演完成( chéng)创作的“工具”,而不是仗着( zhe)资历对别人的创作指指( zhǐ)点点。这种尊重与谦逊,贯( guàn)穿了他整个演艺生涯,也( yě)成为了他作为导演时赢( yíng)得合作者信任的基石。
港( gǎng)片的新生?
在市场夹缝中( zhōng)探寻“第三条道路”
《赎梦》的( de)成功,不仅是张家辉个人( rén)的一次胜利,也为近年来( lái)在困境中挣扎的香港电( diàn)影行业带来了新的启示( shì)。在串流平台冲击和观众( zhòng)口味变化的双重压力下( xià),香港电影正面临着严峻( jùn)的挑战。然而,正如《赎梦》所( suǒ)证明的,危机中同样蕴藏( cáng)着机遇。
张家辉坦言自己( jǐ)“不太懂市场”,他的创作逻( luó)辑并非迎合,而是引领。他( tā)选择拍摄自己感兴趣的( de)、不那么常见的题材,凭着( zhe)“诚意、新鲜、突破、戏剧、构思( sī)”去打动观众。他认为,所谓( wèi)“小众”与“大众”的界限并非( fēi)不可逾越,一部影片只要( yào)足够好、足够有创意,就能( néng)够吸引观众。

这种“内容为( wèi)王”的理念,在《赎梦》的市场( chǎng)表现上得到了印证。影片( piàn)精准地抓住了传统合家( jiā)欢大片之外的市场空白( bái),通过聚焦都市白领和年( nián)轻观众,并采取灵活的排( pái)片策略(如午夜场),成功实( shí)现了“错位竞争”,以小博大( dà)。
张家辉的探索,恰好与这( zhè)一行业趋势不谋而合。他( tā)所坚持的,正是用本土化( huà)的视角、创新的类型和真( zhēn)诚的情感,去讲述能够引( yǐn)发当代观众共鸣的故事( shì)。这或许就是港片在与内( nèi)地大制作的竞争中,可以( yǐ)探寻的“第三条道路”——不比( bǐ)拼资本,而是比拼创意与( yǔ)深度。
赎罪与言说
电影之( zhī)外的终极关怀
剥开惊悚( sǒng)的外壳,《赎梦》的内核是“两( liǎng)段悲天悯人的故事”。一段( duàn)关于心理健康,另一段则( zé)是关于原生家庭带来的( de)、代代相传的遗憾。这正是( shì)张家辉希望通过影片传( chuán)递给观众的深层思考。他( tā)不想让观众走出影院时( shí),仅仅讨论电影“可不可怕( pà)”,而是希望他们能因此反( fǎn)思自己的内心。
“我希望你( nǐ)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有没( méi)有想到其实我们心里面( miàn)自己有没有一些阴暗的( de),或者其实不能告诉人分( fēn)享的秘密?”他希望电影能( néng)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人们( men)内心深处可能被忽略的( de)角落,并鼓励大家去正视( shì)和化解这些心结。“能解去( qù)的就去解去,不能的不要( yào)搞它,把它忘记好了。”这番( fān)话语重心长,充满了人文( wén)关怀。

影片的片名“赎梦”也( yě)因此有了双重含义。“赎”,是( shì)片中角色在梦境中为现( xiàn)实的罪孽进行无意识的( de)赎罪;而“述”,则是导演张家( jiā)辉本人的“言说”。他借由这( zhè)部电影,言说着他对心理( lǐ)健康的关注 , 对因果报应( yīng)的敬畏 , 以及对“不要干伤( shāng)害人的事情”这一朴素价( jià)值观的坚守。从演唱主题( tí)曲是为了“不欠人情”,到对( duì)导演身份的淡然,再到对( duì)电影创作的纯粹追求 , 张( zhāng)家辉的“言说”始终围绕着( zhe)一份可贵的真诚与独立( lì)。
结语
在专访的最后,谈及( jí)未来的计划,张家辉表示( shì)暂时没有强烈的冲动要( yào)立刻开拍下一部导演作( zuò)品,接下来的工作重心可( kě)能会回到演员身份,去尝( cháng)试一些文艺题材。但无论( lùn)身份如何转换,那份对“突( tū)破”与“新鲜感”的追求,已经( jīng)深深烙印在他的创作基( jī)因里。对于张家辉而言,电( diàn)影或许不仅仅是一份职( zhí)业,更是一场永不停歇的( de)、关于“赎”与“述”的修行。